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罪犯,但不知道罪在哪儿?
导读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偏见和隔离。
窗外天蒙蒙亮,丁宇辉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中好像听到墙上对讲机发出沙沙的噪音,“量下体温哦”,是护士的声音。他条件反射般醒来,抓起手机看:清晨6点半。床头没有温度计,手指头也没了血氧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家里,不是医院。
出院快半个月,妻子仍在隔离点接受医学观察,刚治愈新冠肺炎的他焦虑疯长却无处可诉。
总揣摩着身体还带着毒,怕传染,丁宇辉一度习惯背对孩子睡。转过身,丁宇辉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帮身边的两个孩子补上踢掉的被子,勒令自己再次睡去。起床后,他还要面对邻居、同事的冷眼。
这是北青报报道的新冠治愈者另一版本的故事,是传染病留下的长久余响。
眼下,新冠患者迈过一道道坎,终于隔离出院了,却又进入另一个"社交隔离",发现自己成了“感染过病毒的人”,被一些恐惧病毒的人们推得远远的。
图源:视频截图
上海一位新冠康复者严先生,出院后人还没到家,就看到自己的个人信息都被人挂在了微博上,原来是严先生小区里的一位邻居干的,还表示这是“正义”。被挂个人信息还不算完,小区里有些人对他们一家人都恶语相向,说他们是妖怪,说看到他们出来就举报,什么难听说什么。
而这并不是国内独有,在日本、美国等也一再出现类似情况。
据日媒报道,一段时期以来,日本警察报告已有十几人独自在家或街头死亡,死后才被检测出新冠病毒阳性。分析称也许这些人并非死于流行病毒,而是因同一社区居民的歧视而丧命。岩手县一名老年男性在居家隔离期间死亡,因为其他老人阻止他搬进养老院,当地政府也拒绝为他登记。京都产业大学的部分学生感染该病毒后,有人威胁要烧了学校;大阪市的一名年轻患者被一些人称为“凶手”。在日本中部三重县,有些人向新冠患者的住所扔石头并打烂他的东西。20岁女孩Arisa Kadono从事餐饮业,在检测出新冠病毒阳性后于4月初住院。住院后不久,朋友告诉她,现在她的谣言满天飞。比如她家经营的酒吧是病毒的滋生地、她曾与一位感染病毒的棒球运动员共进晚餐、她从医院溜出来四处散播病毒。Kadono接受为期3周的住院治疗后康复出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表示:“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罪犯。”
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有许多新冠康复者受到邻居与亲友的歧视。一位60岁的康复者认为自己就像麻风病患者,人们避而远之;佛州一位17岁少年康复后想找朋友一起去钓鱼,讯息送出2周却杳无音信,他感到自己受到排挤,甚至去参加心理咨询的互助会寻找新朋友。伊丽莎白(Elizabeth Martucci)和她11岁的儿子罹患新冠肺炎,刚从鬼门关回来,就饱受邻居与亲友的回避。康复1个月后,人们还是把他们当"瘟神"在躲。伊丽莎白在家前的车道写上大大的几个字:"我们是新冠病毒幸存者",希望向人们宣示"我们很好"。
治愈出院的人那么多,歧视得过来吗?
7月7日,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新冠肺炎医疗救治组专家、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童朝晖谈到,治愈、康复后的新冠肺炎患者是没有传染性的,和普通肺炎出院患者一样。新冠肺炎患者康复和心理疏导是前一段时间治疗的延续,全社会应给予感染新冠肺炎患者更多关心关爱和帮助,不应有任何歧视和恐惧的心理。他呼吁,医护人员和媒体也应多宣传有关新冠肺炎的知识,消除民众对感染以及康复后的新冠肺炎患者的误解和不理解。
这样的喊话,也彰显了新冠治愈者被歧视的普遍性问题。
2月24日,中国-世卫组织联合考察专家组报告显示,中国共有476家医疗机构3387例医务人员感染新冠肺炎病例(2055例确诊病例,1070例临床诊断病例和157例疑似病例);90%以上的医务人员(3062例)来自湖北。
图源:CDC截图
4月14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发布了一份报告显示,截至4月9日,美国9282位医务工作者感染新冠肺炎,27人死亡。目前收集到的医务人员感染数据仅来自美国16%的感染病例。英国《卫报》联合《凯撒健康新闻》项目收集到的报告显示,美国一些州的医务人员感染率高达20%。
这些感染新冠的医务人员在成为新冠康复者后,也同样会面临被歧视的困境。
图源:百度疫情实时播报截图
截至2020年7月10日,全球累计治愈714万人(全球人口75.85亿),占全球总人口的0.9‰。国内累计治愈80268人,占全国总人口的0.05‰。
这些数字足以击醒我们,世界是一个圆,如果新冠病毒继续在全球往复蔓延,反复流转10年20年,最终每个人都会轮上,而只要不被上天收走,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新冠治愈者。
偏见并非无知导致
危机时更考验品格
3月24日,哈佛大学校长Lawrence S. Bacow在通知学生撤离学校的邮件中写道:“新冠病毒将考验我们社会的文明程度,以及我们在危机时刻所显示的超脱于自我的善良和慷慨。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一非我所愿的复杂混沌时刻,展示自己最好的品格和行为,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
人类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做好防护措施,避免感染新冠,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当新冠康复患者成为人人眼中行走的病毒,避之唯恐不及,这件事就有点变味了。有些人群对新冠肺炎患者苛责冷漠,对其家属冷眼相待,避之不及,表现出明显的抵触行为。这种抵触行为会加剧新冠肺炎患者及其家属的病耻感,令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就走向了集体非理性。
虽然,疫情发生以来,的确有少数新冠患者在到过疫区、出现发热的情况下,刻意隐瞒信息,多次前往公共场所乱逛。这些人的行为应该谴责,然而绝大多数新冠患者是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染的。有的人由恐惧病毒本身出发,还上升至对患者进行人身攻击,认为新冠患者感染是“咎由自取”,把个别阳性患者故意危害公共安全行为,放大到整个新冠患者群体,对他们进行斥责和道德审判,这种做法失之公允,将导致社会群体割裂的社会问题。
图源:维基百科词条截图
维基百科对偏见的定义是,在心理学上指人们基于成员身份而对一个人或成员的情感或态度。因这个态度而衍生的行为是歧视,而人们如何描述一个群组内所有成员的特征称为刻板印象。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Paul Bloom发现,人类自婴儿时已开始就懂得从他人行为分辨好坏、区分你我而形成偏见。虽然英国评论家William Hazlitt曾说:“偏见是无知的产物。”但 Paul Bloom认为偏见并非因为完全的无知而引起。相反,偏见由经验累积、理性分析、归纳事物而形成的刻板印象。
专家认为,人们的偏见源于对纯净和清洁等根深蒂固的观念。很多文化排斥任何外来的、不清洁的、或造成麻烦的人或物。这是封建时代的产物。当时从事皮革鞣制和屠宰业的人被认为是不干净的,他们的后代也受到歧视。患有麻风病的人们,即使已经治愈了几十年,一样会被孤立。
维基百科对疾病歧视的定义是:罹患、疑似罹患传染病的人,或甚至只是疑似接触过病患者的,都会面对强迫隔离或社会排斥的情况。然而,一些疾病根本不会在社交场合中传染,一些疾病的传染性相当不明,但在无名恐惧之下,即使有关歧视的基础并无确实科学根据支持,有关人士很容易受到不公平的歧视。
比如,一个人带原HIV及AIDS病毒,而在社会上受到不平等的对待或剥夺许多基本权利,例如被政府强迫进行隔离。事实上,艾滋病并不会在社交场合中传染。
再比如,麻风病患者在许多地方都曾被强迫隔离,例如台湾的乐生疗养院就是隔离建筑。
日本大阪大学教授三浦麻子的心理学研究团队日前公开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日本人更倾向于认为感染新冠病毒的责任在于感染者本人,这或许会导致日本人容易发生针对新冠感染者的歧视。研究团队于今年3至4月份对日本、中国、美国、英国、意大利5个国家各400至500人实施了网络问卷调查。在被问到“是否认同新冠感染者是自作自受”时,各国受访者中选择“基本认同”“认同”“非常认同”的比例分别为:日本11.5%、中国4.83%、美国1%、英国1.49%、意大利2.51%。其他国家约70%的受访者选择“完全不认同”。
造成抵触行为的心理根源
天津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天津师范大学基地研究员王锦曾经谈到,健康人群对新冠患者群体产生的不信任、不安全、负面的刻板印象,以及进一步的偏见、歧视,说到底,是人们面对不确定的外部环境所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这种保护过度时,可能会对新冠肺炎康复者造成“二次伤害”。
患病的死亡威胁引发的恐惧导致抵触
新冠肺炎因其较强的传染性和致病的严重性,难免会诱发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而当人们被恐惧所笼罩时,就可能急于要找到一个明确的对象来宣泄恐惧。相对于看不见的病毒,新冠肺炎患者及其家属就很容易成为宣泄恐惧的对象而遭到排斥,这也就是人们面对死亡威胁时常用的“恐惧管理”策略。
人们对新冠病毒感染者的偏见,对结核病人、麻风病人、精神疾病患者的偏见和歧视,均植根于人们对这些疾病发自内心的深切恐惧。
疫情引发的挫折感导致对特定群体的敌意
为了防控疫情,大多民众居家隔离防疫,人们的生产生活都受到很大影响,这些难免引发人们的挫折感,从而可能导致对外界的敌意和攻击行为,以此缓解内心的焦虑和愤怒。对新冠肺炎患者及其家属的抵触行为,可能就是一种“对外攻击”的表达方式。
责备受害者带来的愤怒导致抵触
新冠肺炎患者及其家属是本次疫情的受害者,本应得到同情和关爱,但是有时候人们会认为他们之所以会成为患者和患者家属,是由于他们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人们通常会忽视客观环境中不可控因素的影响,而将责任过多地归于个体因素。这种“基本归因错误”就可能会导致人们责备受害者,指责患者及其家属咎由自取。由此产生的愤怒情绪就可能会进一步表现为对患者及其家属的抵触行为。
康复者不是行走的病毒,不会传染人
武汉雷神山医院综合救治专家组组长、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程真顺认为,大家对新冠康复者感到逃避和害怕,更多是害怕自己被他们传染。而实际上,新冠肺炎患者出院标准严格,出院后还要在康复驿站进行14天隔离和密切的医学观察,因此康复者体内基本已无病毒复制,不具有传染性。目前,在做好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可以一起正常工作和生活。
还有种说法是,新冠肺炎康复者更安全。感染新冠病毒后,人体免疫系统会产生特异性抗体IgM和IgG。IgM存在时间短暂,IgG可以存在至少半年时间。 当康复者再次接触新冠病毒,抗体会能够快速识别并予以清除,因此康复者二次感染新冠的几率非常低。也就是说,康复者目前很更安全,外人与他们接触不会被传染,但同样要做到戴口罩,勤洗手等必要的防护措施。
怕新冠康复者“复阳”
另外,很多人担心新冠康复者会“复阳”,并把疾病传染给他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疾病科主任,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医疗救治专家组成员王贵强表示,“复阳”,就是达到出院标准了,出院后又出现核酸检测阳性了。“复阳”的病人可能用“再检出”更合适,也就是说这种病人没有实现真正的病毒消失,上呼吸道咽拭子、鼻咽拭子查不到,但是下呼吸道在肺里还有病毒。包括做尸检,可以看到死亡的病人也有很多的病毒颗粒,提示新冠病毒感染的情况,病毒存在时间比较长,这和SARS、MERS不一样,这是这个疾病的特点。
第二种情况是检测的敏感性还不足够强,现在科技部也在支持提高敏感性检测方法的研发,检测敏感性不是很强的情况下,比如低病毒水平、低病毒载量的时候,上呼吸道标本就可能查不到了。
还有一种可能,个别病人由于免疫功能比较低下,重症、危重症的老年病人比较多,有基础病,免疫功能是低下的,所以导致持续阳性或“复阳”,持续阳性的病例也有一部分,尽管不是很多,但持续阳性也要高度关注的。
王贵强介绍说,基于这种情况,对于“复阳”的病人,第一要隔离,因为是有传染性风险的,尽管传染性可能低一些,但是不能说没有传染性,按照有传染性来进行隔离。第二是要密切观察。目前来看,“复阳”的病例整体发生情况在我国初步的数据是5~15%,有的地方很低,才百分之零点几,差别还是比较大的。总体来看,“复阳”人群不是特别高,但是要隔离观察。对“复阳”病例临床的变化,大部分病人是没有症状的,只有极个别的会出现症状,极少数会出现胸片或CT上有肺炎的进展,但大部分病人是很稳定的,隔离观察就可以了。
“复阳者”会传染周围的人吗?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程真顺认为,“复阳”是否有传染性,仍在研究中,总体观察风险很小。目前武汉“复阳”的比例较低,大部分“复阳者”较稳定,没有症状。追踪与“复阳者”密切接触的人,暂未发现被传染的人。 为谨慎起见,已在继续对“复阳者”进行隔离观察,直到转阴为止。同时,联合了血清抗体检测,有助于临床上更好地判断感染患者目前处于哪一个阶段。总体上看,“复阳”并不是一件让人担忧的事情,所以面对“复阳”,我们要相信科学,理智一点,而不是被恐惧主导。
消除歧视,换位思考试试看
国内8万多名新冠治愈者已经出院,但很多人最担心的是:身体真的痊愈了吗?会不会把病毒传染给他人?别人会歧视自己吗?由这些问题出发,导致自卑和焦虑产生。
用当年SARS时期的例子来类比一下。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2004年的一项调查显示,SARS痊愈出院患者在3个月内抑郁状态和焦虑状态的检出率分别是16.4%和10.1%,这种心理损伤可能是慢性的。北京安定医院的心理医生在2003年SARS疫情后期也发现,约85%的患者出院后有自卑心理,认为自己很倒霉,治愈后不被社会正常接纳;而那些把疾病传染给别人的患者则感到愧疚。
对新冠康复者而言,对疾病和自己要有正确认知,不要接受他人的偏见和歧视,尝试去制定自己的康复计划,注重“营养、运动、心态”的平衡。如果依靠自身情绪仍然无法疏解,可以去寻求专业心理干预。
求一个拥抱,告诉我,我不是病毒本尊(视频截图)
4月29日,湖南长沙,新冠感染者老蔡,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一个月的隔离和两次复查后复工。由于感染后长期处于心理阴影中,担心外界对自己的歧视,老蔡在询问相关部门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感染风险后,在街头寻求拥抱。他称每一个拥抱对他的鼓励都很大,一个小女孩拥抱他之后,给了他一把糖,并告诉他,生活还是很甜的,加油!
对普罗大众来说,则要明白一点:不管什么病,人生下来哪有不生病的?治愈了就是健康人,就可以开始正常的生活。在新冠疫情攻城略地的态势下,每个感染者都是无辜的,我们要学会换位思考,尊重那些受病毒折磨的人,尊重那些因疫情而家破人亡的人,理解那份痛苦。隔绝病毒但不要隔绝爱。
因为,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偏见和隔离。
责编 | 苏暄
还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最近微信文章不再按时间顺序排列。
这可能让你无法及时看到我们的文章。
为了以后我们能每晚6:30见面,我想邀请你
将医脉通设为“星标”,或经常为文章点“在看”
不见不散哦!
精彩回顾
➤ 一天啥也没干,光忙着自杀了?来来来,看看最强24小时作死指南!